“每一塊鋼鐵里,都隱藏著一個國家興衰的秘密。”
美國的鋼鐵大王卡內基曾經這樣說過。卡內基出身貧寒,最終憑借鋼鐵成為美國現代史上的第一個首富。
與卡內基一樣出身貧寒的戴國芳,他白手起家,創辦一家鋼鐵企業“鐵本”,不同于卡內基的是,戴國芳差點成為“中國的鋼鐵大王”。
戴國芳是個工作狂,做事嚴謹認真,“很符合八九十年代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的創業形象“。他不喜歡應酬,每次沒有出去辦事的時候,就蹲在工廠和工人一起研究焊接技術。
戴國芳連小學文憑都沒有,平日里也很少讀書看報,對形勢與時局沒有一個準確的把握,這也為后來的悲劇下場作了注腳。
2003年底,國家要求對鋼鐵行業“迅速遏制盲目投資、低水平重復建設的勢頭。”
在“國進民退”的大浪潮中,戴國芳和他的鐵本,被卷入了一場始料未及的驚濤駭浪。鐵本悲劇性地成為2004年那場宏觀調控的“祭旗者”。
對中國企業家而言,“政治是什么”始終是個問題,鮮有進退自如者。
這本是宏觀調控與地方經濟發展之間的沖突矛盾,而戴國芳卻成為犧牲品。人入獄了,企業死去,一個本來可以成為英雄的人最終成為階下囚。這樣的悲劇不應該讓民營企業家來買單。
出獄后,戴國芳拒絕見媒體,沒有對外界講述他的心路歷程。戴國芳一手哺育的鋼鐵巨獸,為何突然轟然倒塌?關于鐵本真相,我們可以在吳曉波的《大敗局》中溯“本”追源。
1.破爛王成鋼鐵大王
1963年,戴國芳出生在江蘇常州一個小村莊。家里窮得叮當響,為了生存,小學都沒讀完,戴國芳就走上了謀生之路。他先是在工廠外頭撿廢銅爛鐵,哪里有錢賺就哪里湊,后來,攢了點錢,他就買了臺機器,把收來的廢鐵,壓成一整塊一整塊的鐵,這樣好賣個好價錢。12歲輟學的戴國芳靠四處撿拾破銅爛鐵積累原始資本。1984年,戴國芳從一些國有的鋼鐵廠里,買了幾臺被淘汰掉的化鐵爐和轉爐,在自家老院子的旁邊,辦起了自己的煉鋼作坊,開始“土法煉鋼”。
土法煉鋼
在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以后,戴國芳決定擴大規模,跑到附近的蘇州、無錫、江陰、南京等城市,搜羅了一批國有鋼鐵廠的車間,搞個人承包。
在那個年月,在國企體制下,這些煉鋼車間經營不善、瀕臨倒閉,可一到了戴國芳的手里,馬上就搖身一變,成了賺錢的機器。
就這樣,戴國芳手里的資本越來越雄厚。1996年,他在老家常州成立了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按照公司內部的說法,之所以取“鐵本”這么個名字,就是因為公司是以鐵為本發展起來的。
到2000年前后,鐵本已經成了一個占地18公頃,銷售額超過1億,員工數量超過1000人的大廠。戴國芳有一個夢想,他想成為中國的鋼鐵大王。
2. 戴國芳的夢想,成了常州市的夢想
2001年之后,宏觀經濟持續高速地成長。經濟在騰飛,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在加快,對鋼鐵的需求也非常緊俏。
戴國芳打算把在長江沿岸建立鋼鐵基地。縱觀其他鋼鐵企業,湖北的武漢鋼鐵、江西的九江鋼鐵、安徽的馬鞍山鋼鐵、江蘇的南京鋼鐵,還有上海的寶鋼集團,無一例外地都建在長江中下游的沿岸,形成了一條赫赫有名的“鋼鐵長廊”。
常州位于長江流域,在21世紀的地方經濟發展中,卻開始被周邊的兄弟地區超越。于是,扶持大企業、上馬大項目成為常州當政者趕超計劃的切入點。鐵本的夢想,戴國芳的夢想,一下子就變成了常州市的夢想。
按照戴國芳最初的方案,鐵本建新廠區以穩妥為主。占地2000畝,年產量260萬噸,產能翻1倍,總投資額10億元左右,主要靠自有資金的滾動投入。
常州當地認為鐵本的步伐太小,建議鐵本邁開步大膽干,背后有當地政府大力支持。在當地的攛掇下,短短的6個月里,項目產能從260萬噸變成840萬噸;占地規模2000畝擴大到9000多畝;而工程總投資額10億元變成了106億元。
數字是激動人心的,可當時鐵本的資本規模多大呢?固定資產12億,凈資產只有6.7億,這能啟動一個百億級別的大項目?
還有一個問題也很關鍵,任何重大投資項目,投資額超3000萬美元,必須先上報給國家發改委審批。
如果按照戴國芳最早的方案,鐵本項目還是有希望通過審批的。可是是新的項目規模達到了840萬噸,鐵本自己的實力又明顯不夠。
于是,常州市建議讓鐵本新成立7個徒有其名的“中外合資公司”,又把這一個大項目拆成了22個小項目,分別掛在7個公司的名下。至于項目要用的土地,也拆成14塊,審批過關。
戴國芳日后在看守所里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當時的所有手續都是當地去搞的,我們也沒有去過問這些事。當地說可以動了,我們就開工了。”他想不明白,一個當地政府大力支持的項目怎么就違法了?
可以說,對于鋼鐵行業,戴國芳是個行家,可對于政治風向,他卻是一無所知。
3.“頂風擴張”,鐵本成“祭旗者”
21世紀初,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的加快,鋼鐵行業供不應求,走出了一波漲價行情。
大型的國有鋼鐵公司紛紛宣布,投入巨額資金開建新項目;地方的中小型鋼鐵工廠更是像雨后春筍一樣,一個個地冒出了頭。不少知名的民營企業家,也開始琢磨著跨界來煉鋼鐵。全國上下掀起了一股“大煉鋼鐵”的狂潮。
2003年12月,國家出了個通知,因宏觀投資過熱,要求各地運用多種手段,迅速遏制這種盲目投資、低水平重復建設的勢頭。各部門組成督查組,到各地區重點清查那些“盲目投資”的民營企業。
也就是那一年,戴國芳公開表示:“鐵本要在3年內超過寶鋼,5年內追上浦項。”寶鋼、浦項分別是中國和韓國最大的兩家鋼鐵廠,分列全球第五和第三。
戴國芳在不懂形勢的情況下,“頂風”把鐵本的規模擴大十來倍,也悲劇性地成為2004年那場宏觀調控的“祭旗者”。
2004年2月,一紙“非法用地”內參讓鐵本如暴風般卷入輿論質疑漩渦,4月,鐵本項目被叫停,戴國芳被警方帶走。有關部門對鐵本公司違規建設鋼鐵項目有關責任人作出處理。
4. 鋼鐵巨獸轟然倒塌,鋼鐵之王夢碎
2004年2月,上頭派出了第一個調查組到常州,戴國芳戰戰兢兢、寢食難安。
戴國芳馬上給調查組交了一份“自查報告”,說鐵本公司進行了自我財務檢查,發現之前經營的過程中,存在對廢鋼虛開發票的問題,多抵扣了2000萬元的稅款。戴國芳表示愿意承擔相關的責任,并到國稅局,把這筆稅款給補交了。
很遺憾,鐵本成了殺一儆百的典型案例。這自查報告一交,不但沒能息事寧人,反而成了鐵本項目“偷稅漏稅”的鐵證,戴國芳馬上就被警方帶走了。再后來,鐵本項目被全面叫停,這讓戴國芳始料未及。
當時有人做了研究,說鐵本項目停工,損失有多大呢?40億的銀行貸款,每個月得付1700萬的利息;工地上的設備,每天的費用得23.5萬元;而在工地上的工程隊,每天得開2.5萬元的工資。
這樣算下來,如果項目停工3個月,損失高達7500萬元。而如果項目徹底廢了,那之前投入的26億建設資金都打了水漂;已經簽了訂購合同的設備,尤其是進口設備,肯定要被索賠;鐵本的老廠雖然現在還在運作,可是項目一停,損失慘重,搞不好就要破產。
這樣算下來,損失最高能有51億元。
戴國芳是萬萬沒想到,上頭居然這么堅決,說停就停。快完工的建筑就這樣在露天的工地上日曬雨淋,那可都是錢。而另一邊,上頭更是雷霆手段,處置了當地的違規官員,一舉扼制了當時全國上下盲目投資的風氣。
經過“馬拉松”式的審判后,到了2009年4月,戴國芳因虛開發票、多抵扣了稅款,被判處5年徒刑。
不過因為自從他被羈押開始,到法庭宣判那天剛好是五年整,所以他在獲罪的同時,也已經服完了刑期,獲得了自由身。
五年時間,聽起來很短,可是對戴國芳來說太漫長了。國內的鋼廠效益大好的黃金歲月已經過去了,鐵本的老對手們早已經賺得盆滿缽滿。而鐵本呢?當年雄心勃勃,說要三年超寶鋼,卻落了個破產重整的結局。
在國家嚴令宏觀調控之后,各地民營鋼廠紛紛倒下,反倒是國有鋼廠和外資鋼廠,大踏步挺進。
在戴國芳被警方帶走3天以后,澳大利亞博思格鋼鐵公司的一個項目就在常州邊上的蘇州工業園落了戶。17億元的項目,從交申請材料到頒發營業執照,就用了短短的7個工作日。
記者徐壽松在《鐵本調查》一書中十分感慨地寫道:“同一產業,同一時間,同一省份,鐵本和博思格,一土、一洋兩家鋼鐵公司的命運何以相隔生死兩重門?有人在門里輕歌曼舞,有人在門外長歌當哭。”
鐵本,它煉出來的鋼是那么硬,而自己卻那么軟。這一切,今時今日說來,都讓人感慨唏噓。鐵本之殤,時也運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