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金融危機看新冠肺炎對全球鋼鐵業沖擊
新冠疫情對鋼鐵業的沖擊力度大大超過2008年金融危機,預計2023年全球粗鋼產量降幅14.6%。尤其是海外鋼鐵需求和產量下降幅度遠大于中國,將對中國鋼材進出口產生重大影響:一是中國鋼材競爭減弱,抑制中國鋼材出口。二是吸引海外鋼材流入中國市場,進口可能大幅增加。鋼鐵產量的下降相應導致原料需求,尤其是礦石需求大幅下降,礦石價格堅挺的虛假繁榮不可持續。
2023年黑天鵝事件不期而至: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對經濟社會產生前所未有的沖擊。國際機構紛紛發出警告稱,全球經濟可能將經歷自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下滑。作為強周期產業,鋼鐵不可避免受到嚴重影響。本文將以2008年金融危機為樣本,通過觀察對比當時全球鋼鐵業所遭受的沖擊,預估今年全球鋼鐵業影響下滑程度。
一,復盤2008年金融危機對鋼鐵業的沖擊
一般而言,產業景氣狀況可以從價格、銷售收入、盈利、投資、產量、需求等多個維度進行測量。為了簡化起見,下面以粗鋼產量作為衡量鋼鐵業景氣度指標。這是因為:一是與其他數據相比,粗鋼產量數據有更好的獲得性和連續性;二是從長周期角度,粗鋼產量等同于需求量。
圖1顯示,2009年全球鋼鐵產量下降7.8%,降幅不及1982年的8.8%,金融危機對鋼鐵業的影響看似較為溫和。但是,如果把全球產量分為中國和中國之外(以下簡稱海外)兩部分,可以發現鋼鐵業其實受到了巨大沖擊。
圖1:1990年-2012年全球粗鋼產量
數據來源:世界鋼鐵協會 圖2展示了1920年以來海外粗鋼產量變動情況,在1945-2024年的74年期間,粗鋼產量從11300萬噸攀升2024年的85221萬噸,增長了6.54倍。其中50個年份產量增長,24年下降。2009年金融危機導致的粗產量下降最大,為20.4%,降幅遠遠超過1945年二戰結束以來歷次經濟危機(1958年-6.3%,1975年-9%,1982年-9.5%,1998年-4.1%)。 圖2:1920年-2024年海外粗鋼產量 數據來源:世界鋼鐵協會,鋼聯數據庫 2008年金融危機在下半年達到高峰,導致鋼鐵價格暴跌,自8月初至12月初4個月時間,鋼材價格下跌47%,鋼廠陷入困境,不得不減產。進入2009年,世界各大鋼廠繼續維持和擴大自2008年4季度的減產規模,歐美日等鋼廠紛紛關閉高爐。1、2季度安賽樂米塔爾在歐洲的25座高爐中的14座被關閉;美國鋼鐵公司7家鋼廠中僅2家正常運轉;新日鐵和JFE分別關閉2座高爐。俄羅斯的馬鋼和謝韋爾鋼廠減產幅度在10-50%。 分國家來看。全球經濟衰退帶來日本國內和出口市場需求下降,日本鋼鐵需求疲軟,2009年第一季度,來自汽車制造業的訂單量同比下降66.4%,機械制造業下滑72.2%,電子機械制造業下滑47.8%。1季度粗鋼產量同比下降42.9%,2季度下降38.5%。下半年需求有所改善,產量環比回升,同比降幅收窄,日本全年粗鋼產量8753萬噸,比上一年減產26.3%,為40年來的最低水平。 受全球經濟回落的沖擊,歐盟汽車、機械、家電和建筑等主要用鋼行業急劇收縮,其中鋼結構下降16.3%,汽車25.3%,機械25.7%。1、2季度鋼鐵需求同比下降22.5%、20.2%,鋼鐵工業受到嚴重沖擊。 從5、6月份開始,各國政府的經濟刺激計劃效果開始顯現,全球經濟最壞時期已經過去,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率先快速恢復,歐美制造業信心得到提振,經銷商和服務中心補庫存帶動消費回升,鋼廠產能利用率觸底反彈。從5月份開始,鋼鐵業從低谷逐漸回升粗鋼產量明顯增長(圖3)。與上年相比,2009年主要產鋼國粗鋼產量大幅萎縮:美國降35.4%,歐盟降29.8%,日本降26.3%,韓國降9.4%。回升勢頭持續至下一年,到2010年,海外粗鋼產量79469萬噸,比上年回升20.1%,但仍未恢復到08年的83109萬噸的水平。 圖3:2007年-2010年海外粗鋼月度產量 數據來源:世界鋼鐵協會,鋼聯數據庫 與海外其他國家不同,為應對金融危機,中國及時推出四萬億刺激計劃,經濟由2009年1季度的6.1%回升至4季度的10.7%,全年GDP達到8.7%,強勁需求拉動鋼鐵產量大幅增長13.7%。 綜上所述,2009年海外的鋼鐵業受金融危機沖擊,粗鋼產量大幅下降20.4%,創二戰以來最大降幅。中國鋼鐵業則受益于四萬億刺激計劃,迅速擺脫了金融危機的負面影響,產量1季度即觸底反彈(圖4),全年粗鋼產量增長13.7%。中國與海外合計,全球粗鋼產量僅比上年下降7.8%。 圖4:中國粗鋼日產水平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鋼聯數據庫 兩者所以出現強烈反差,主要是由于海外的鋼鐵市場是由以歐美發達國家為主體,鋼鐵需求達到峰值后轉入長期衰減趨勢,而印度、東南亞等新興經濟體雖然處于增長期,但體量占比不足四分之一,鋼鐵業極易受經濟周期波動影響。而進入二十一世紀,伴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2001-2008年期間,中國粗鋼產量年均復合增長18.6%,鋼鐵產業處于蓬勃發展周期,具有極強的抵御衰退能力,因此一旦經濟重回增長軌道,壓抑的動能立刻應聲釋放。 二,新冠疫情對經濟沖擊力度和周期是否超過金融危機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季度GDP由爆發前的8%最低降至6.1%,美國降至-5.7%,歐盟降至-2.6%。 新冠疫情在中國1月份爆發,中國1季度GDP下降6.8%,投資下降16.1%,調查失業率5.9%,各項指標均創歷史記錄。美國商務部公布的1季度GDP下降4.8%,為10年來最低,4月份失業率14.7%,為大蕭條以來最高值。歐元區一季度GDP環比下降3.8%,創1995年來最大跌幅。由于歐美國家疫情于3月份大面積爆發,對1季度尚未產生全面影響,研究機構普遍預測2季度美國GDP將下降13-30%。一季度各國糟糕經濟數據表明,疫情對經濟的沖擊力度遠超金融危機。 再看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和經濟復蘇歷程。金融危機起源于美國,首先由于房地產泡沫破滅引發次貸危機,進而導致金融機構破產,最終引發金融危機。金融市場的危機又通過財富效應、信貸緊縮、切斷企業融資來源等渠道影響到全球實體經濟,實體經濟的需求迅速收縮,進而導致大衰退。各國及時出臺政策,化解金融風險和刺激經濟。經歷了兩個季度大幅度萎縮后(下滑超過6%),世界經濟在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拉動下,2季度開始V型反彈。 圖5:2007-2023年世界經濟季度增長 資料來源:IMF 疫情爆發初期,社會各界普遍估計類似于SARS疫情,來的猛去的快,對經濟社會影響是短暫的。但是疫情的傳播速度和規模令各國猝不及防。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數據顯示,截至5月18日,全球累計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超470萬例,死亡病例超31萬例。全球已經有212個國家或地區發現肺炎確診病人。疫情的嚴重程度已經遠超2003年的SARS疫情以及2014年的埃博拉疫情,成為自1918年西班牙流感以來全球最嚴重的公共衛生事件。流行病學家普遍認為,從冠狀病毒流行歷史和人們的警惕性看,疫情持續時間基本在2年以內,二次爆發嚴重程度可能將弱于第一次。 由于疫情可能持續較長時間,經濟即使走出衰退后也難以出現較大幅度反彈。美聯儲主席鮑威爾5月13日表示,冠狀病毒在全球范圍內蔓延,給人類和經濟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這次衰退的范圍和速度尚無現代先例,比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任何衰退都要嚴重得多。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4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稱:由于疫情,2020 年全球經濟預計將急劇收縮3%,衰退程度遠超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下滑。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5月13日發布2023年中期《世界經濟形勢與展望》報告指出,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背景下,世界經濟預計將在2023年萎縮3.2%,這標志著世界經濟發生了自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強烈的經濟收縮。 本次危機和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相比,是由疫情引發的全球公共衛生危機直接導致實體經濟的衰退。疫情來臨的時候,恰逢逆全球化、民粹主義的回潮。新冠疫情可能進一步推進民粹主義和國家主義,引發全球供應鏈的去全球化,使全球經濟恢復更增添了新的不確定因素。綜上所述,新冠疫情對經濟沖擊力度和周期都將遠遠超過金融危機。 三,2023年全球粗鋼產量收縮程度評估 根據世界鋼鐵協會發布的1季度世界鋼鐵產量,1季度海外粗鋼產量下降4.7%,由于海外疫情在三月初暴發,對一季度鋼鐵影響尚未顯現,但影響將在未來幾個季度充分顯現。 一季度歐洲區域粗鋼產量同比降10%至3830萬噸。歐洲鋼鐵協會近日表示,4月份粗鋼的產量將整體削減40-50%。日本1季粗鋼產量下降2.4%,日本經濟產業省預計,二季度日本粗鋼產量或降至1936萬噸,同比下降26%。美國3月份以來鋼廠生產效率不斷下降,截至5月2日當周,鋼廠產能利用率降至51.1%,比去年同期的81.2%下降近30個百分點。印度4月鋼鐵總產量同比下降69.5%。 5月份歐美疫情見頂,封鎖措施開始取消,復工復產逐步推進,鋼鐵產量可能逐步觸底回升。但是,如上所述,疫情對經濟的影響超過金融危機,那么粗鋼產量的恢復力度大概率不及2009年。以此為預測前提,2、3、4季度的產量同比下降為40%、35%、25%。預計今年海外粗鋼產量62900萬噸,比上年下降26.1%。 圖6:2007-2023年海外粗鋼月度產量 數據來源:世界鋼鐵協會,鋼聯數據庫 雖然中國疫情防控阻擊戰取得重大戰略成果,經濟率先快速有序恢復,但是當前全球疫情和世界經濟形勢仍然嚴峻復雜,面臨的挑戰前所未有。為應對海內外疫情對經濟的影響,中國加強逆周期調節力度,4月19日召開的政治局會議進一步表示將通過“提高赤字率、發行抗疫特別國債、增加地方政府專項債券” 三大手段進一步加強財政支持力度,并在之前“六穩” 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保居民就業、保基本民生、保市場主體、保糧食能源安全、保產業鏈供應鏈穩定、保基層運轉”的六保,體現注重底線思維的政策態度。 疫情發生之際,正值中國經濟已經從高速增長時期轉入高質量發展時期,鋼鐵需求也進入弧頂區間。因此不大可能重現2009年經濟V型復蘇、鋼鐵產量再創新高的輝煌。 大多數研究機構認為,今年1季度中國GDP為-6.8%,2季度可能反彈至2-3%,3季度可能反彈至6%左右,4季度可能達到7%。全年有望達到3%左右。 中國疫情爆發在1月份,2、3月份需求陷入停頓,一季度GDP下降6.8%,固定資產投資下降,汽車產量下降44.6%,一季度鋼材需求同比下降,但是粗鋼產量不降反升,同比增長1.2%,供需嚴重不匹配,造成庫存急劇上升。我的鋼鐵網周度調查顯示,3月底樣本鋼廠及社會的五大品種鋼材庫存為1087萬噸、2281萬噸,分別比去年同期上升108%和54%(圖7)。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也顯示,2023年一季度末鋼鐵業產成品庫存周轉天數飆升24.5天(去年一季度末為天12.7天)。一季度鋼鐵業利潤同比下降55.7%,鋼鐵業面臨嚴峻壓力。 隨著復工復產全面推進和基建投資的拉動,鋼材需求自4月份恢復,庫存壓力有所減輕。但是受疫情常態化防控和國外需求大幅下降影響,未來幾個季度的需求依然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全年鋼材直接出口和間接出口可能下降15%,汽車工業協會預測汽車產銷將比上年下滑15-25%,房地產投資增速比上年下滑5-7個百分點。預計全年鋼材消費下降6%,粗鋼產量95000萬噸,下降4.6%。 由于疫情的復雜性和長期性,鋼材需求雖然恢復,但仍然低于去年水平,同時受到高庫存、高供應的制約,預計全年國內鋼材價格以低位震蕩為主,很難出現趨勢性上漲行情,預計2023年鋼材平均價格比上年下跌10%。 圖7:鋼材廠社總庫存 圖8:五大鋼材品種周度消費量 數據來源:鋼聯數據庫 總結: 1,疫情對海外鋼鐵業的沖擊力度和時間將超過2008年金融危機,預計海外全年粗鋼產量62900萬噸,比上年下降26.1%。 2,中國鋼鐵需求難以重演2009年的絕地反攻,預計粗鋼產量95000萬噸,下降4.6%。 3,全球粗鋼產量大幅下降至157900萬噸,降幅14.6%。鋼鐵產量的下降相應導致原料需求,尤其是礦石需求大幅下降,礦石價格堅挺的虛假繁榮不可持續。 4,海外鋼鐵需求和產量下降幅度遠大于中國,將對中國鋼材進出口產生重大影響:一是中國鋼材競爭減弱,抑制中國鋼材出口。二是吸引海外鋼材流入中國市場,進口可能大幅增加。 5,高庫存、強供給、低需求為2023年中國鋼鐵市場的主要特征,應注意防范價格下跌、利潤縮水、資金緊張可能給企業帶來的風險。